半生情史 第二章 新生（三）

    　　铜盆里的冰块折射着细碎晨光，陈湘凝视着逐渐融化的靛蓝膏块。当第十次浸染的天青缎在竹架上沥水时，她忽然按住父亲准备盖章的手：“这批料子不能送漕运司。“

库房窗棂透进的日光里，缎面泛着珍珠光泽，边缘却隐隐透出蛛网般的金丝。陈湘用银簪挑起一根金丝，簪头立刻蒙上灰绿锈迹：“王家的蓝膏里混了孔雀石粉，遇潮会蚀穿绢帛。“

父亲的手悬在账册上方，墨汁在“三倍市价“处晕成黑斑。账房先生递来的货单上，洞庭蓝草的收购价竟比市价低三成——这价格连次品都买不到。

“王家在蓝膏里掺孔雀石增色，又在交货期上设套。“陈湘指尖划过漕运司的验货日期，“三日后暴雨将至，这批缎子浸了雨水便会褪成惨白。“

檐角铜铃突然急响，小厮捧着鎏金拜帖跌进来：“漕运司派人传话，要提前两日验货！“

暴雨砸在验货场的青石板上时，陈湘掀开了苫布。千匹天青缎在雨幕中泛着幽蓝，王砚之抚掌而笑：“陈姑娘的缎子遇水不褪，倒是奇...“

话音未落，缎面突然浮现金色缠枝纹。漕运司官员惊呼着捧起布匹，在檐下细看时，纹路竟化作漕运路线图。陈湘盯着王砚之骤变的脸色，忽然捻起布角浸入雨水——金纹遇水即溶，在青石板上汇成个“李“字。

“孔雀石粉混着金粉，倒是绘制密信的好材料。“她将染金的雨水泼向货箱，封条上的王家印鉴竟开始褪色，“只是王公子可知，这鎏金封泥产自陇西李氏矿场？“

验货场死寂中，暴雨冲刷着货箱缝隙渗出的金粉。陈湘看着逐渐显形的波浪纹火漆，突然想起前世那份被篡改的合同——右下角同样印着这般纹样。

是夜，陈湘在染坊阁楼翻检旧账。虫蛀的账册里夹着张泛黄货单，二十年前的某笔交易赫然盖着李记商行印鉴。当她用茜草汁涂抹空白处时，隐形的账目渐渐浮现——当年低价抛售陈料的，正是如今王家背后真正的东家。

阁楼木窗吱呀作响，夜风卷着张残破的货单飘落案头。陈湘拾起时浑身发冷，新墨记载的漕运路线竟与雨中金纹完全重合。货单边缘粘着片孔雀石碎屑，在烛火下泛着与李家矿脉相同的虹彩。

染缸突然传来异响，陈湘掀开苫布时，缸底沉淀的金粉正排列成熟悉的波浪纹。她终于明白那些“意外“混入的孔雀石粉从何而来——每批蓝膏的桑皮包装纸内侧，都印着肉眼难辨的李家暗标。

五更梆子敲响时，陈湘将改良的靛蓝配方锁进妆匣。匣底压着张未署名的字条，墨迹还是温的：“城南骡马市丙字仓，有姑娘想要的真相。“

当她策马穿过晨雾，却在仓前撞见正在卸货的王家仆役。掀开的货箱里，成捆的孔雀石粉正在朝阳下泛着虹彩。押货人腰间令牌刻着的波浪纹，与阁楼货单上的火漆如出一辙。

“陈姑娘来得正好。“王砚之从阴影里转出，手中把玩着鎏金算筹，“这批料本是给李记银楼錾刻首饰的，不知怎的混入了染坊货栈。“

陈湘的指甲掐进掌心。算筹上錾刻的密文，正是前世李家公司的产品编号。她忽然嗅到松烟墨香——二十步外的茶楼窗前，李与风正将染金的宣纸投入火盆，跃动的火舌吞没了边缘的波浪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