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烟渡 第九章 斗茶

    　　未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齐柚已立在大相国寺朱漆山门前。初冬日头不厉害，鎏金匾额下两列禁军持戟而立，玄甲映着佛殿檐角的铜铃寒光。

“丙辰位。“茶马司小吏递来竹制号牌。齐柚攥紧木牌穿过天王殿，忽见弥勒佛掌心的金粉竟被刮去一角，露出底下青灰的胎泥——这皇家寺院，到底也逃不过岁月磋磨。

藏经阁前的“松风石韵“庭院内，二十四张紫檀茶席如星宿列阵，每段时辰由甲乙丙丁四位点茶，以此类推，齐柚刚好能再第一轮点。齐丙辰位的席位临着百年古松，虬枝在青石板上投出张牙舞爪的影。她跪坐时，葛布裙裾扫过席面錾刻的《茶经》残句，惊得监督官手中墨笔一颤——那是个面生的茶马司录事，腰间蹀躞带悬着暹罗银茶针。

司录官道：“请齐娘子，检验器具是否整齐，桌面是前几日你自行登记的单据，一一核对，如有少缺，及时上报。”

“劳烦大人。“齐柚轻叩盛器木匣，铜锁弹开时惊起松针簌簌。监督官瞧见齐柚翻检茶具的动作忽地滞住——青玉莲花壶的鎏金露珠里，竟嵌着刑部特制的九泉印纹。他抬眼时，齐柚正将榆钱叶铺在竹炭上，晨光穿过冰裂纹盏，在她腕间映出齐家祖传的九泉环佩光斑。

“丙辰位验器毕。“监督官在簿册按下朱砂印。

当冬阳攀上藏经阁鸱吻时，八角琉璃殿传来钟鸣。齐柚指尖抚过紫檀茶匙的灵芝纹，银匙头錾着的“茶者南方之嘉木“泛着冷光。她起身望向观礼台空悬的主位——那铺着白虎皮的檀木椅前，鎏金香炉正吐着龙涎烟的青蛇。

“姑娘用竹炭？“邻席茶匠忽地嗤笑，手中银骨炭在柽柳炭堆里翻出火星，“这穷酸气，倒与你这粗陶罐相配得很。“

齐柚不语，只将榆钱叶裹着的竹炭码成塔形。晨风掠过藏经阁檐角的铜铎，赵广哲鹅黄常衣踱步朝着齐柚左手边的位置而来——那衣料原是御赐的雀翎缎，日光下流转着孔雀翎羽的幻彩，却被他腰间墨玉蹀躞带压住三分贵气。

“丙辰位备器毕。“茶马司录事沙哑的唱名声里，齐柚偏头对上赵广哲的目光，互相点头示意。

观礼台上，杜鸿渐着紫棠色仙鹤纹常服落座。他枯指摩挲着和田玉茶则，审视着这一番大会。身侧的林墨轩忽地轻笑，翡翠茶匙敲击汝窑盏的脆响惊起慧明禅师手中茶钵的迦陵频伽纹——那鎏金雀鸟的羽翼正对着齐柚的茶席。

“阿弥陀佛。“慧明禅师捧起茶钵，腕间伽楠香珠撞出梵音。无畏三藏的金刚杵在青石板上投出蛇形暗影，贝叶经卷页被风掀至“八功德水“篇。

王延龄虬龙杖头的夜明珠忽明忽暗，映着袖中《茶经》残本上的朱批：“茶性俭，不宜广。“李忘机调试九霄环佩琴的指尖微滞，冰弦震颤的余韵惊落松针，正坠入茶马司提举的犀角杯。

“铛——“

八角琉璃殿的晨钟撞碎香雾，二十四架铜火炉同时腾起青烟。齐柚执起青玉莲花壶，雨过天青的釉色里流转着齐柚倒映的侧影。她习惯性在注水时，两指再围绕茶壶检查一圈，检查过后，注入木桶的泉水，闻无异味，观无杂质，尝无苦涩，可以入壶。

“丙辰位，炙茶始！“

茶马司录事沙哑的唱报混着太学生喝彩刺入耳膜时，齐柚的指尖正抵在官茶封条的火漆印上。

“咔嗒。“

青玉茶匙撬开锡盒的刹那，那种细微的霉变的土腥味如毒蛇吐信。齐柚后颈寒毛倒竖。藏经阁檐角铜铃忽被疾风撞响，更漏声里，她赶紧定下心来。

“姑娘还不动碾？“茶马司录事叩击青石板，齐柚垂眸掩住惊色，葛布袖口扫过茶饼，幸好早就备好各种应对之法，取出枇杷粉。

冰裂纹盏映出她苍白的唇色。湿布裹住茶饼时，枇杷粉的清香混着霉味钻入鼻腔，恍如那年山匪焚毁茶田的焦土气息。

不得拖延，斗茶会规定‘点茶一盏不过半刻’，齐柚碾轮急转，枇杷叶粉混着冷雾腾起，在碎阳里织成“松霜白“的幻境。观礼台上，林墨轩的翡翠茶匙突然脱手，在杜鸿渐的仙鹤纹常服上划出青痕。

“丙辰位点茶！“

录事沙哑的尾音未散，齐柚左腕已悬起错金银螭纹银铫。滚汤在铫腹激荡出汴河春汛般的轰鸣，右手青玉茶则疾扫，六道茶末如雪瀑倾入冰裂纹盏。晨光穿透藏经阁的万字棂花窗，将“松霜白“的茶沫映得宛如佛前供奉的冷月髓。

“嗒。“

无畏三藏腕间菩提串突然绷断，十八颗星月菩提滚过青石板的声响，正与鎏金更漏的朱砂坠落同频。齐柚后颈冷汗滑入葛衣领口，在脊梁蜿蜒出汴河支流般的凉意。她抬眸刹那，恰见赵广哲鹅黄常衣的雀翎暗纹在晨风里流转。

“铛——！“

金刚杵入地的震响惊飞檐角铜铃下的灰雀。齐柚广袖翻卷如白鹤晾翅，最后三滴茶汤在空中划出虹弧。第一盏“鹤唳霜天“初现，太学生方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