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秦霸业 第二章 太学策

    　　雪粒子敲在太学庑殿的琉璃瓦上，像百十把算筹同时撒落青砖地。苻坚跪坐在最末席的蒲团上，看着前方苻生的第三子苻馗正在撕扯《毛诗》竹简。那卷书是他特意让侍从调换的——原本该在这里讲《尚书》的伏博士，此刻应当正在暴君案前解释荧惑守心的星象。

东海王近日颇爱读书？

身侧突然飘来沉水香气。苻坚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苟太后安插在太学的眼线，那位总爱在鬓边簪山茶花的卢尚仪。她腰间玉组佩响得蹊跷，三枚谷纹璧中间混着半块残缺的蒲纹瑗——这让他想起昨日在暴君宠妃宫中见过的类似纹样。

卢姑姑安好。他故意让袖中《尉缭子》滑出半截，前日听博士讲楚庄王问鼎，夜里梦见九只铜雀衔着玉佩往西飞呢。

尚仪涂着丹蔻的手指骤然收紧。苻坚垂眸掩住冷笑，史载卢氏一族正是掌管前秦宗庙祭祀的祝官。去年冬至大祭时暴君斩杀太祝令，接任者却在三日前暴毙，眼下这女人袖中露出的祝祷词帛书边角，分明沾着鸡骨白的朱砂。

殿外忽然传来骚动。十八名羽林郎踏着辰时钟声涌入，玄色绶带在风中猎猎如旗。苻坚数着他们腰间蹀躞带上的玉钩数目，当看到第七人佩着双鱼符时，指尖轻轻叩了叩案几——这是他与掖庭小黄门约定的暗号。

陛下有旨！为首的羽林郎展开黄麻纸，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宗室子弟，查太学博士王勰私藏谶纬，凡与其论学者，皆赴符玺殿问话。

苻馗手中的竹简啪嗒落地。苻坚看着那卷被撕破的《毛诗》，突然明白为何史书记载这位三皇子会在三个月后溺毙御苑——那竹简断裂处露出的分明是《孝经》残篇，而暴君上月刚以不孝罪名处死了亲叔叔。

小殿下快低头！身后的小黄门突然扯他衣袖。苻坚却猛地站起来，孩童清脆的嗓音穿透雨雪：将军说的王博士，可是月前讲解《洪范》五行的那位？

羽林郎的刀鞘已经抵住他咽喉。苻坚嗅到铁锈味里混着龙涎香，这是苻生近卫特有的熏香配方。他佯装踉跄后退，袖中早已备好的雄黄粉簌簌落在对方靴面——昨夜他特意让宫人将暴君獒犬圈洒过这种驱蛇药。

东海王倒是关心师长。羽林郎收刀入鞘，笑容里带着血腥气，可惜王博士今晨已在诏狱，给獒犬们讲了最后一课。

满堂哗然中，苻坚突然指向苻馗案几：那卷《毛诗》是三哥带来的！他故意带着哭腔，昨日博士说要考校《关雎》释义，三哥还让我把注疏抄在帛书上...

苻馗的脸色瞬间惨白。羽林郎大步上前扯开竹简，当《孝经》开宗明义章的篆字暴露在光线下时，整个太学死寂如坟。苻坚蜷缩在柱影里，看着三皇子被拖出殿门时在雪地上抓出的十道血痕——那位置正好是他昨夜让宫人泼过水的青砖。

午时日晷偏移三刻时，苻坚在庑殿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被羽林郎踩碎的漆盒夹层里，藏着半枚与苟太后铜雀簪纹路契合的玉琮。他蘸着雪水在宫墙上画了个卦象，未干的痕迹恰好是昨日星官呈报的天狗食日方位。

殿下好算计。

假山后转出个青衣少年，麈尾扫过之处积雪竟无痕迹。苻坚瞳孔微缩，这手踏雪无痕的功夫，整个长安城不会超过三人。而当看清对方腰间那柄错金铁如意时，他突然想起《十六国春秋》里那段记载——建元十四年春，燕国质子慕容令携谋士范阳卢竦入秦。

先生麈尾柄上刻的可是河图洛书？苻坚将玉琮塞进袖袋，故意露出孩童天真的笑，前日太卜令说今年冬雷震震，怕是又有奸人篡改星图......

麈尾突然点在他喉间。青衣人俯身时，苻坚看见他中衣领口绣着半只白雀——和那夜井边帛书上的图案一模一样。寒意顺着脊梁爬上来，他终于明白凉州张氏为何要提前六年布局：眼前这人根本不是燕国谋士，而是历史上本该在公元350年出现的凉州秘使张琚！

小殿下可知何为白雀衔书？青衣人的气息喷在他耳畔，昨夜西市斩了三个粟特商人，他们临死前说了件趣事——有人花十斤黄金，买了个关于掖庭枯井的消息。

苻坚袖中的玉佩突然发烫。他想起冰窟里沉没的帛书残片，那上面用粟特文写的根本不是白雀西来，而是井中有玉。史书记载公元346年凉州张骏曾遣使寻传国玉玺，而此刻枯井下的密道里，确实埋着半块刻有受命于天的残璧。

先生若要寻古玉，何不去兰池宫？他突然用氐语说道，当年汉文帝铸的蛟龙钮金玺，不就埋在太液池西第七棵柏树下？

青衣人浑身剧震。这个秘密本该在二十年后被石虎发现，此刻从六岁孩童口中说出，不啻惊雷。趁他失神的刹那，苻坚猛地咬破舌尖，鲜血喷在对方袖摆的暗纹上——那是用柘浆写的慕容二字，遇血即显。

你！青衣人暴退三步，麈尾扫过宫墙，竟将苻坚方才画的卦象补全成山火贲的凶兆。但当他看清血迹在雪地上蜿蜒出的形状，突然发出夜枭般的惨笑：好一个见龙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