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风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慢慢走回了自己家。
家里一片黢黑,房间也很安静,冷清清的。
“啪——”
他打开灯。
老小区的房子年久失修,用了两三年的白炽灯泡艰难地跳动了几下,就脆弱地熄了下去。
是灯丝烧了。
陆南风打开手机电筒,从杂物柜里翻出一只灯泡,又搬来一张椅子垫脚,熟稔地替换灯泡。
光影微弱。
少年投映在墙壁上的影子被拉长,微垂的睫毛尤其纤长。
他想起了以前的事。
那年他十二岁,父亲去外地经商,他被寄养在城西的姑妈家,和姑妈家的表弟一起上学。
父亲每个月都会给姑妈寄一笔钱,算是他的生活费。
可是——
那天是他的十二岁生日。
“陆南风,你爸这个月的生活费竟然寄晚了两天!下次再这样,就不给你饭吃喽!”
饭桌上,表弟拿着鸡腿吃得满嘴流油,得意洋洋地摇头晃脑。
陆南风端着碗闷头吃饭,只“哦”了一声。
今天饭桌上多了一只老母鸡,他还以为是姑妈为他庆生,原来并不是……
“小风啊,你弟还小,就喜欢开玩笑,你别往心里去。”姑妈笑着给陆南风夹了一筷子青菜,“什么生活费不生活费的,我是你亲姑妈,就算你爸不给钱,你住我家我还能撵你走不成?”
这一年的青禾县并不富裕。
姑妈家的经济情况也并不乐观。
姑妈在家做全职太太,姑父一个人在工厂上班,家里的条件还没到顿顿吃肉的地步,每个月炖一只老母鸡,还得等陆爸爸寄钱过来才成。
陆爸爸寄的钱多,足够一家四口的伙食开销了。
陆南风看着碗里的青菜,没吭声。
他不想吃青菜。
正在长身体的少年,总是想吃肉的。
他朝汤盆里的鸡腿伸出筷子,可是一直没出声的姑父突然重重咳嗽了一声。
姑父不紧不慢地把那只鸡腿夹到表弟碗里,只给陆南风夹了一块鸡翅:“小风也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肉。别以后出去了,说你姑父姑妈不给你吃肉,苛待了你!”
“还有青菜,”姑妈一个劲儿地给陆南风夹青菜,“青菜有营养,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就要多吃蔬菜哩!”
陆南风碗里的青菜堆成了小山尖尖儿。
可是表弟碗里一根青菜也没有……
终于吃完这顿饭,姑妈笑眯眯地为他盛汤:“鸡汤可有营养了,小风要多喝一点。”
直到这顿饭结束,也没有人提起他的生日。
“谢谢姑妈。”
陆南风捧着碗喝汤,却觉得鸡汤半点儿滋味也没有。
帮着收拾完碗筷,陆南风去房间写作业,写着写着觉得口渴,起身去厨房倒水,却听见厨房里面传出说话的声音:
“妈,再给我盛碗汤,这鸡汤太鲜了!”
“那可不?没兑过水的汤当然鲜!把你爸的碗拿过来,我给他也添些!幸亏我聪明,早早扣下了大半锅汤,才能叫你们父子喝个够哩!”
“妈,陆南风什么时候走啊?我不想再跟他住一个房间了!”
“急什么?他走了,咱们可就拿不到那笔补贴钱了!你还要不要买新衣服新玩具了?”
“……”
陆南风靠在厨房外面。
他低着头,紧紧攥着拳头,眼睛逐渐泛红。
表弟每天有零花钱,他没有。
逢年过节,表弟有新衣服,他没有。
他的文具盒和书包,都是捡表弟不要的。
可是这样仍旧不够……
原来就连鸡汤,他也只配喝兑了水的。
这里不是他的家。
少年回到房间,自个儿收拾了书包和衣服,径直离开。
他隐约记得回家的路。
街上清冷,泛黄的路灯朝远处延伸。
少年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走在路边,不知什么时候四周突然起了风,不过片刻功夫,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路过的车辆打着灯开得更急,溅起的雨水打湿了少年的衣裳。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在看见那座老旧小区时,满心的委屈涌上心头,强忍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站在熟悉的大院前,陆南风慢慢蹲下,呜咽不止:“妈妈……”
妈妈还在家里的时候,他也可以吃两个鸡腿,他也能喝没兑过水的鸡汤,小小的少年从来不用受委屈,从来不需要在别人家的饭桌上强忍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