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白衣少年与青衫儒士并肩而行。
两人沿着杂草丛生的山路登山,去的是另一座山头。
抬眼望去,山巅峰峦好似被从当中劈开一般,山坪上突兀树起一道光滑峭壁。
陆沉读书之余,在草庐所在的山峰待厌了,便会到这里来散散心。
两人来到山顶,不远处是一方水塘,水塘边还有一座早已颓败的黄泥屋子。
陆沉六岁那年曾跟着曹长卿下山去过一次集市,彼时还是孩童的陆沉什么都没要,只是买了一青一红两尾鲤鱼,放生养在水塘里。
曹长卿以为是陆沉童趣使然,却不知陆沉是借此在怀念某人。
很多年以前,曾有一位青衫剑客在此练剑,那方峭壁上沟壑纵横,斑驳不堪,便是剑客剑气所致。
青衫飘飘,仗剑江湖,那是多么令人仰慕的画面。
正是因为羡慕这样的大风流,陆沉先前才会毫不犹豫地握住青萍剑。
曹长卿负手站在崖壁边,天色渐暗,山下有零星几处光亮出现,都是隐居在此的西楚亡国之后。
这位在江湖上以棋夺曹官子称誉,以武学赢曹青衣之名的青衫儒士,只有在这里,才会变成当年那个名动大楚京城的曹家最得意。
陆沉陪在曹长卿身边,静静站在那里。
曹长卿感慨道:“年与时驰,意与日去,不想已经有二十年过去了。”
陆沉沉默不语。
自西楚亡国至今,整整二十年。
曹长卿转头与陆沉笑道:“虽然复国尚无多少希望,但你能平安长大,是这些年来最让先生欢喜的事了。”
陆沉轻声说道:“先生,我想下山了。”
曹长卿神色一滞,欲言又止。
陆沉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道:“我知道先生不想将我卷入复国的漩涡之中,但既然我爷爷和父亲都已以身殉国,陆沉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以前我是有心无力,现在却不一样了。”
陆沉看向曹长卿,正色道:“我现在可以站在先生身边,与先生一起去扛起这副重担。”
曹长卿刚刚的那句话,并非只是有感而发,而是专门说与陆沉听的。
即便曹长卿已经是稳居武评前三甲的武道大宗师,这些年来为复国奔走不休,可面对已经一统春秋,坐拥天下二十年之久的离阳朝廷,复国一事依旧希望渺茫。
所以曹长卿不想让陆沉也参与进来,让这个他亲眼看着长大成人的少年也困在这仿佛看不到尽头的漩涡中。
曹长卿只盼着陆沉能够平平安安,无忧无虑地活下去,不用被家仇国恨所累,这些有他曹长卿一人承受,就已经足够了。
可陆沉的回答,却是要与他一同去面对前方未知的艰险磨难。
曹长卿神色动容,既感到十分欣慰,却又有些不忍。
陆沉露出一个灿烂笑容,道:“先生最疼我了,肯定会答应我的,对不对!”
曹长卿也笑了,伸手在陆沉头上轻轻地揉了揉。
“你现在本事比先生还要大,先生就算不答应,也不行啊!”
……
水塘边,两人相对而坐。
陆沉童心未泯,手指伸入水中轻轻摇晃,当年放生的青红双鲤很有灵性地游来,时不时将头露出水面。
曹长卿笑意温和地看着这一幕,道:“其实不用这么着急,循序渐进才是,破境毕竟是大事,稍有疏忽便会悔之莫及。”
曹长卿说的是陆沉不舍得在金刚指玄两境停留,直接跻身天象境,还一步来至大天象,破境太快,势必根基不稳,难免会出现什么意外。
陆沉明白曹长卿的担忧,却并未直接解释,而是笑道:“先生这几年好像都没有在考究过我的课业了,今夜月明星稀,很适合传道解惑啊!”
曹长卿笑了起来,陆沉这分明是想让他亲自出手试探一下自己的大天象境是虚浮如水草,还是稳固如高山。
曹长卿也不含糊,伸出双指轻轻一扣。
原本平静无波的水塘骤然掀起波澜,好似山洪倾泻而至,漩涡汇聚,一圈圈涟漪激荡开来。
陆沉微微一笑,逗弄双鲤的手指只是在水中轻轻一晃,被曹长卿气机卷起的水波便被阻隔在三尺之外。
那青红双鲤根本不曾发觉水塘已经翻天覆地,仍旧绕着陆沉手指欢快游荡。
水塘周围的地面上瞬间出现数十道纵横交错的沟壑,皆是陆沉与曹长卿气机对撞所致。
看似平分秋色,谁都奈何不得谁,但曹长卿却很清楚,这一场交锋,自己输得很彻底。
曹长卿跻身大天象境已有二十余年,深得天象玄妙,不然江湖上又怎会有天象风流一石,曹官子独占八斗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