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七岁的不连续点 函数图像里的星群

    　　生物竞赛教室的百叶窗漏进一缕游丝般的阳光，照在许眠颤抖的睫毛上。她握着镊子的手指悬停在解剖盘上方，蓝闪蝶的翅脉在福尔马林溶液里泛着磷光，像被封印的银河。

“复眼结构观测完毕。“江逾白的声音从右侧传来。他白大褂袖口翻折到手肘，露出小臂内侧淡青色的血管，显微镜冷光在他鼻梁上切出锋利的光棱。许眠看见他实验报告右下角的签名，最后一笔拖出流星般的弧度——和她错题本上偷拓的笔迹严丝合缝。

解剖刀突然在蝶腹划出偏离的轨迹。许眠慌忙用吸水纸按压渗出的组织液，玻璃器皿倒影里，江逾白正将移液管举到眼前校准刻度。这个角度她曾在天文馆穹顶下见过，当时他指着猎户座腰带三星说：“M42星云的光要走1344年才能抵达视网膜。“

“第三胸节神经索。“江逾白突然将载玻片推到她面前。许眠闻到他手套上残留的次氯酸钠气味，和他递来薄荷糖那天的消毒水味重叠。显微镜目镜里，神经元突触像炸开的蓝色墨点，让她想起图书馆那个雨天他腕骨上的墨痕。

走廊突然传来骚动。许眠的解剖剪还嵌在翅基连接处，教室门已被砰地推开。教导主任的漆皮高跟鞋碾碎满地阳光，她身后跟着个穿香奈儿套装的妇人，铂金包上挂着的蓝宝石蝴蝶胸针闪着冷光。

“逾白，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妇人指尖敲在解剖台上，震得标本瓶里的水蚤集体左倾。许眠看见江逾白喉结滚动三次，这是他在解难题时的习惯动作。妇人突然抽出他实验服口袋里的《微分几何》，书页间飘落的银杏书签上写满德文批注。

玻璃碎裂声刺破寂静。许眠看着自己突然打翻的标本瓶，蓝闪蝶残翅正漂到妇人脚边。福尔马林溶液在地面漫成科赫曲线，倒映着妇人骤然收缩的瞳孔——那形状和江逾白项链坠落的蝶翅完全重合。

“下周的CMO集训，我要在名单上看到你的名字。“高跟鞋声远去时，江逾白正蹲身收拾玻璃碎片。许眠看见他后颈渗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种蓝，和他钢笔漏墨时晕染的色谱惊人相似。

黄昏的雨来得猝不及防。许眠抱着竞赛资料躲进实验楼转角，却撞见江逾白在砸生物标本室的锁。他白大褂下摆沾着蝶翅鳞粉，在暮色中泛着幽蓝的光。铁门吱呀开启的瞬间，霉味混着萘丸气息涌出，她看见整面墙的蝴蝶标本在闪电中集体振翅。

“它们本该在雨林里完成最后一次蜕皮。“江逾白的声音像生锈的琴弦。他指尖抚过标本箱铭牌，许眠看清“江心玥1998-2016“的字样在雷光中明灭。当他的手伸向某个落灰的标本盒时，许眠书包里突然传来持续蜂鸣——母亲的生命体征监测仪发出了警报。

暴雨冲刷着医院外墙的爬山虎。许眠蜷缩在急诊室走廊的塑料椅上，手里攥着被捏变形的易拉罐。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突然被纷乱的脚步打碎，她抬头看见江逾白推着转运床冲进抢救室，白大褂下露出深灰色校裤，裤脚还沾着生物教室的鳞粉。

“室颤！准备除颤仪！“熟悉的声线隔着帘幕传来。许眠数着除颤器充电的嗡鸣，和竞赛教室挂钟的节奏逐渐重叠。当心电图恢复窦性心律时，她透过帘幕缝隙看见江逾白撕开的衬衫领口，银链坠着的半片蝶翅正贴在他剧烈起伏的胸口。

凌晨三点的月光爬上值班室窗台。许眠数着母亲输液管的滴速，突然发现床头柜上的《小王子》扉页多出个蓝色墨迹画的玫瑰。当她翻开第117页时，夹着的住院清单背面写满微分方程，最后一行解赫然是她始终卡壳的周测压轴题。

窗外传来纸页摩擦声。许眠推开消防通道的门，看见江逾白坐在楼梯间撕竞赛报名表。他脚边散落着被揉皱的《鳞翅目昆虫图谱》，残破的纸页间露出半张照片——穿白大褂的女人抱着穿背带裤的小男孩，背景是热带雨林里漫天的蓝蝶。

“你要放弃CMO？“许眠的声音惊飞了窗台的夜蛾。江逾白腕间的医用腕带突然断裂，飘落的瞬间她看清患者信息栏写着“江心玥，恶性高热遗传史“。他抬手接住飞蛾时，许眠看见他掌心陈年的烫伤疤痕，形状竟与母亲放疗定位点的灼痕完全重合。

晨光刺破云层时，许眠在安全出口捡到片蓝色的鳞粉。当她对着阳光转动角度时，粉末突然显现出微小的函数图像——正是江逾白昨夜在住院清单背面演算的轨迹。而此刻早自习的铃声正穿透潮湿的空气，竞赛教室的黑板上不知被谁用蓝色粉笔画了只振翅欲飞的蝶，翅脉纹路竟与周测试卷的压轴题图形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