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色生光 011.初论新政

    　　季明远将茶盏轻轻搁在黄花梨案几上，青瓷底托与木纹相击，发出清脆的响。书房里龙涎香缭绕，将暮春的潮气隔在雕花窗外。

“漕粮改银的章程，郁离，你怎么看？“季明远突然发问，手中朱笔仍在户部呈报上勾画。

季筱指尖一颤，账册险些从膝头滑落。她抬头望着父亲霜白的鬓角，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寻常父女闲谈。沉香木书架上，《大丰会典》的金漆在烛火里忽明忽暗，像某种无声的催促。

“清丈田亩确能遏制兼并，只是...“她将茶汤中浮沉的碧螺春拨开，“江南织造局去年进贡的云锦，在泉州港能卖出三倍价钱。若漕粮改银，何不将商税一并革新？“

朱笔悬在半空，一滴墨落在“改土归流“四字上。

季明远终于抬眼，目光如他腰间玉带上的鎏金螭纹般凛冽：“接着说。“

“苏杭丝绸、景德瓷器出海皆经市舶司，然十船货物九船暗账。父亲既要充盈国库，何不在月港设榷关？严查私贩，重定抽分。“季筱感觉掌心渗出薄汗，却仍挺直脊背，“女儿愿将季氏商行三年账册献出，作改制参详。“

寂静中传来更漏声。首辅大人忽然轻笑，眼尾皱纹里藏着季筱看不懂的深意：“前日陛下问新政可有女子入仕之途，倒叫我难答。“

季筱霍然起身，罗裙带翻了案头青玉笔山。她看着滚落在地的狼毫，忽然想起十四岁那年，也是这样失态打翻砚台，只为求父亲允她接管南洋商路。

“女儿……女儿可以不要官身。“她听见自己声音发颤，“但求在父亲新政中谋个账房先生的位置。“

“胡闹。“季明远拂袖而起，紫袍蟒纹在烛光里翻涌如浪，“杭州知府昨日递折子，说要在钱塘书院增开算科。你说该派谁去督学？“

季筱怔在原地。檐角铁马被夜风惊动，叮当声里混着父亲意味深长的叹息：“明日让张嬷嬷开库房，把那套《九章算术》找出来。“

戌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声，季筱抱着樟木匣子穿过月洞门。海棠花影里忽然转出一人玄色衣角，惊得她倒退半步。

“裴大人这是要抄家？“她稳住怀中古籍，瞥见齐曜腰间绣春刀缠着新换的银丝绦。

裴曜却不答话，伸手拂去她发间落英。指尖掠过耳垂时，季筱闻到他袖口熟悉的沉水香，混着北镇抚司诏狱特有的铁锈味。

“令尊要推新政，六部那些老狐狸可都在磨牙。“他声音轻得像在说情话，掌心却托着块沾血的牙牌，“今晨在永定河捞着的，通政司右参议。“

季筱蹙眉细看，牙牌裂隙中隐约可见“盐引“二字。她忽然轻笑：“看来裴大人又要去扬州办案？“

“季姑娘若想做女官……“绣春刀突然出鞘半寸，寒光映亮裴曜眼底桃花，“我来助你，做你手中的利刃。“

海棠花扑簌簌落在两人之间。季筱望着刀身上流转的月光，忽然想起那日兴隆商行里黑衣人的话。她伸手按住刀柄，“咔嗒“一声利刃归鞘。

“好啊。“她听见自己说，尾音散在突如其来的春雨里。

裴曜的披风带着体温裹上来时，她才发现怀中的《九章算术》已洇湿了封皮。

雨幕在天地间织起一张细密的网，打湿了京城的青石板路。

季筱与裴曜在海棠花下的短暂对话，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季筱回到闺房，将那本微微洇湿的《九章算术》轻轻放在案头，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封皮。

脑海中回荡着裴曜那句“我来助你，做你手中的利刃。”，面上泛起一抹红晕，却又很快被凝重的神色取代，她深知前路荆棘密布，新政推行绝非易事。

第二日，季筱起了个大早，晨光熹微中，她便开始研读《九章算术》，试图从古人智慧里寻得应对新政难题的灵感。

与此同时，裴曜也在北镇抚司忙碌起来，他着手调查通政司右参议的命案，顺着“盐引”这条线索深挖下去，发现这背后竟牵扯到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其中不乏朝中重臣与地方豪绅，他们相互勾结，通过私吞盐引、操纵盐价谋取暴利。

而这一利益链与新政中涉及的漕粮改银、商税革新等举措产生了激烈冲突，这些人自然视新政为眼中钉、肉中刺，想尽办法阻挠。

数日后，季筱应父亲之召，再次踏入那间弥漫着龙涎香的书房。

季明远面色凝重，案头堆满了各地呈来的奏折，大多是对新政的质疑与反对，其中关于在月港设榷关的提议，更是遭到沿海一些商贾与地方官员的强烈抵制，他们联名上书，称此举将严重影响当地民生与贸易，实则是担心自己的灰色利益受损。

“郁离，你对这些反对之声有何看法？”季明远抬眸看向女儿，眼中满是期许与信任。

季筱沉思片刻，缓缓说道：“父亲，这些反对并非毫无道理，只是他们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