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色生光 013.血色中秋

    　　季明远站在紫宸殿的汉白玉台阶上，手中奏折被秋风吹得哗哗作响。阶下跪着十三州府的世家代表，玄色官服上绣着的蟒纹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青州王氏占田七千顷却只纳二十丁税，这就是诸位说的'与民争利'？“他将户部新制的鱼鳞册摔在地上，泛黄的纸页散落间露出密密麻麻的红圈，“昨夜运河上漂着的三十七具佃户尸首，倒要请教是哪家的'仁政'！“

檐角铜铃骤响，惊起寒鸦数只。工部尚书慢悠悠拾起册子：“首辅大人可知，前日御史台收到密报...“他故意拖长语调，袖中露出一角染血的绢帕，“说季氏宗族在陇西私垦皇陵禁地。“

季筱攥紧马车帘子的手指微微发颤。父亲推行均田制三月，季氏子弟已遭遇七次暗杀。此刻朱雀门外，她分明看见禁军统领腰间的鎏金弩机闪着幽光。

八月初七，季府书房。

“这是这个月第三封血书。“季筱将沾着褐色血渍的信纸铺在案上，江南特产的竹纹笺被刀痕割得支离破碎，“扬州盐商与漕帮勾结，沉了三艘运粮船。“

季明远摩挲着女儿及笄时送的青玉笔洗，窗外的桂花香混着墨色在砚台里缓缓晕开：“萧牧规虽死，他背后那张网还在。“

笔尖突然折断，朱砂溅在《均田策》封面上，像极了心口渗出的血。

季筱正要开口，忽然瞥见父亲中衣领口隐约透出绷带痕迹。

她想起三日前父亲深夜归来时，官靴底沾着的...似乎是刑部大牢特有的青矾土。

中秋夜，戌时三刻。

季筱抱着刚从西市取回的月饼匣子，手指抚过檀木盒上“桂香斋“的烫金小字。

往年这时节，母亲早该在庭院里摆上十二盏琉璃灯，等着她将桂花蜜细细浇在白玉似的酥皮上。

转过朱雀街角时，她看见季府方向的天空泛着诡异的红光。

“娘亲说要把外祖传的翡翠屏风摆在...“欢快的语调戛然而止。描金门楣在火光中轰然倒塌，飞溅的火星点燃了她杏色裙裾。

隔着滔天热浪，她望见母亲最爱的云锦披帛挂在烧焦的梧桐枝头，像条垂死的白蛇。

“爹！娘！“装着月饼的匣子摔裂在地，琥珀色的流心蜜馅混着鲜血渗进青砖缝隙。

十六岁的少女跌坐在血泊里，看着穿玄色箭衣的杀手从父亲心口拔出弩箭——正是那日朱雀门外见过的鎏金弩机。

轰隆！

天空炸开第一朵烟花时，季筱正抱着母亲逐渐冰冷的身体。

孔雀蓝的火光照亮夫人发间那支寒梅银簪，簪尾刻着的“清“字已被血污浸透。这是她及笄那年，母亲用嫁妆里最后一块雪银打的。

“郁离乖，不怕……“母亲临终的呢喃混着皮肉焦糊的气息扑面而来。

季筱突然发现簪头梅蕊藏着极小的机括，轻轻一按，竟弹出半寸长的薄刃，刃面刻满蝇头小楷。

火舌舔上她绣着玉兔捣药的袖口时，有人用浸湿的斗篷裹住她滚出火场。

昏迷前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救她之人腰间晃动的双鱼玉珏——与父亲书房暗格里那枚残玉，恰好能合成完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