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失蛮荒 第八章 山狗

    　　大溪地的这支小股骑兵大概有二三十人，所有人都穿着厚重的墨绿色甲胄，与之相反的，他们的马很瘦，是那种精壮又灵巧的小马，队伍呈一字型拉开，队伍之间的间隙很小，这只绿色的队伍像逆流的溪水，紧密快速地穿过林间，往山顶奔流而去。领导骑兵队伍的是大溪地宗主府的亲兵队长，洪定石，这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看起来沧桑又壮硕的男人，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那皱纹一直延伸到脖子上才稍稍收敛，他的手上有很多细碎的疤痕和老茧，甲胄严实包裹住了他，头盔下他的一双眼睛，透露出无比的决绝，这才让他看起来不那么残破。他在队伍的最前面领着路，并时时回头查看其他人是否都已经跟上。夜色更加浓重起来，洪定石用尽全力思考试图让自己记忆的丝线更加清晰，他跟随着那根通向目的地的线搜寻下去，如果记忆没错，那他很快就能到达此行的终点。

突然，林子上方嗖嗖飞来两只冷箭，两只箭正钉在洪定石的马前。这是让他赶紧亮明身份的警告。“我们是少主的人。”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闪着亮光的铜牌朝黑暗里扔去。铜牌像是被黑暗吞噬，凭空消失在了森林里。“少主？真是稀客。过去吧。”那枚铜牌又从黑暗里被掷回了他手里，洪拉了拉缰绳继续向前，然后转过身，朝后面的兄弟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继续跟上。眼前的路渐渐平坦宽阔，洪定石依旧面无表情，但手却把缰绳握得越发紧了。

“爹，这是哪儿啊，咱来这干啥。”说话的是他的儿子洪欢甲，这个十八岁的孩子是第一次随他父亲外出，正憋了一肚子话要说。

“这是山狗的营地。”他回答了儿子一半的问题，剩下半个问题正令他紧张所以他不想回答，也没有向儿子解答的必要。

“山狗？就是那帮常年躲在山里打猎吃肉的野人，逢年过节下山抢粮抢女人的畜生？”洪定石转过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旁边的副手赶紧靠了过去，捂住了欢甲的嘴巴，朝他做了个“嘘”的动作。

“在别人家的地盘，小孩子说话可要小心些。”一个声音从他们前方传来，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袍的矮小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的脸埋没在兜帽的阴影里，看不出来人是何样貌。洪定石听到声音却当即翻身下马，朝来人作揖说道“管教无方，四爷，多有得罪。”“无妨，洪教头，小孩子们说的话才是实诚话，不会弯弯绕绕。只是我好脾气，听过就算了，换了五爷听了，你洪家恐怕可就要断根了。”洪定石扭头过去，一剑柄杵向洪欢甲的肚子，洪欢甲只感到五内震动，痛的跪在了地上，“还不谢四祖宗不杀之恩。”

“谢四祖宗不杀之恩。”洪欢甲磕了个头，跪在黑衣人面前。黑衣人走到他跟前，朝着洪定石说，“既然跟你爹出来了，就要好好学着规矩。洪教头，山高路险，五爷已经备下酒菜了，让兄弟们去寨子里好好吃点喝点。”说完他拉起了洪定石的手，所有人都下了马来，沿着大道步行，半晌就到了一座山寨的寨门口。山寨的寨门是用山石垒砌的，寨门旁边是一颗巨大的槐树，在夜色之下垂挂着一簇簇黑影，一阵风吹过，一簇黑影从树上掉了下来，发出一声闷响，赵欢甲借着一点月光想看个清楚，那黑影的真貌让他肝胆俱裂，那是一具腐败了的尸体。他转过头，假装镇定。压住自己内心的恐惧，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一行人到得山寨，那个叫五爷的人已经在山寨正殿坐等他们，洪欢甲抬起头来，想看看这个五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却不想正碰上那人也在望向他，俩人四目相对，洪欢甲忽的寒毛直立起来，那是一双癫狂的，弑杀的眼睛，他正朝自己笑着，不是，那不是笑容，那是一道从他嘴角一直延伸到脸颊的伤疤。“五...”洪定石刚想出声，只听正殿上飘来喃喃低语“老洪，这是你的儿子？”“是。”“儿子长大了，就该接老子的摊了。这个摊子是老子一个人的还好，要是我们这些当叔叔的也有一份，我们这些老东西还不识好歹地占着，不是要被人恨死啦？”说完，他自顾自嗤嗤嗤嗤地笑了起来。洪定石刚想说什么，座位上的“五爷”突然大喊起来，“老洪，你是不是也想占了这个摊子啊!”

“属下不敢。”

“你已经敢了，我问你，二爷呢？”

“以前都是二爷带着咱来寨里，只是老主人归天，里里外外都是二爷张罗，自然是没空抽身，不怪您起疑，多问一句也是对的。我这次来，是受了少爷的吩咐，少爷这次让我带了封书信，说您看过之后，自会.....。”

不等洪定石把话说完，四爷举了举手，让他打住了嘴里的话，“众兄弟们，府上的兄弟们今日来，我们俩兄弟，自是要以主家对客的礼数相待，酒肉皆在厢房里备下，各位兄弟尽管去吃，只是大老爷新丧，我跟五爷是摧心剖肝，悲不自胜，还请恕我俩兄弟不能相陪。”说罢，让人领着兵卒往厢房里去，自己则朝五爷和洪二人使了使眼色，往客房里去了。

客房里，两人撕开了信上的蜡封，看完了书信，四爷脱下自己的兜帽，他的左眼瞎了，眼眶里填充着干腐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