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八百 第四章 火种

    　　晨雾在茅草屋檐凝成冰棱，姜钟呼出的白气在麻布围巾上结霜。他下意识按了按左肋，那里有团游动的阴冷正在蚕食体温——自从三个月前逃出河源，这种跗骨之蛆般的寒意就再未消退。

工坊石臼里浸泡着暗绿色藤蔓，碱水腐蚀的指尖传来细密的刺痛。姜钟突然踉跄着扶住石案，眼前闪过细碎黑斑。昨夜梦境中那些蠕动的黑影又浮现在视网膜上：粘稠的黑暗从河源圣殿地脉渗出，缠绕着长老们枯槁的脚踝爬上祭坛。

“大人？“阿九扛着焦黑枯枝撞开木门，左脸图腾在晨光中泛起铁青色。少女瞳孔倏地收缩，她看见姜钟后颈隐约浮出蛛网状黑纹，又在眨眼间消散如幻觉。

姜钟用指节抵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说了别叫大人。“他转身时衣袖带翻陶罐，浸泡的桦树皮散落一地。水面倒影中，自己的左眼闪过一抹浑浊的灰。

阿九将雷击木重重摔在石案上：“陈叔说这种木头比铁角犀的鳞甲还硬。“她佯装整理枯枝，指尖拂过对方刚刚扶过的案角。木纹缝隙里残留着某种粘腻的触感，像是沼泽深处腐败的苔藓。

“或许该试试混入石棉草。“姜钟翻动兽皮笔记，泛黄的源纸上突然渗出黑色液滴。他猛甩头驱散眩晕，却看见书页间河源长老的虚影正被黑雾缠绕脖颈。骨针“当啷“落地，在石板上敲出带着回响的颤音。

酋长裹挟寒风撞进来时，姜钟正把骨刀抵在腕间。刀刃压着的血管下，有团阴影在皮肤下游走。“北谷猎场...“酋长的声音突然扭曲成沙哑的嘶鸣，姜钟瞳孔中的黑斑急剧扩散，视野里所有人都变成了缠绕黑雾的骷髅。

“传火人！“

阿九的暴喝如冷水浇头。姜钟惊觉骨刀已划破皮肤，暗红血珠渗出的伤口里，几缕发丝般的黑气正在逃逸。少女死死扣住他手腕，脸上图腾亮起妖异的紫光，那些黑色细线竟发出细微的尖叫，缩回翻卷的皮肉之下。

“借用圣火。“酋长重复第三遍时，熊皮大氅上的冰碴正在融化。姜钟解开贴身皮囊的动作异常迟缓，指尖触碰到源纸的瞬间，左肋的阴冷突然化作利齿啃噬。鎏金光晕照亮工坊的刹那，所有人都看见传火人脚下延伸出十七道扭曲的暗影。

当源纸悬浮在祭坛上方时，姜钟的指骨正在发出脆响。金色光流注入战士眉心的同时，他脊梁里有什么东西在应和着苏醒。阿九跪在队列最前方，脸上图腾灼烧般发烫——那些流转的金光里，分明混进了丝丝缕缕的沥青状物质。

“火种会燃烧。“姜钟机械地重复河源长老的遗言，齿缝间渗出黑血。掌心灼伤裂口涌出的不再是鲜血，而是粘稠的黑色浆液，坠在雪地上腐蚀出冒着白烟的孔洞。恍惚间祭坛四周的阴影都在蠕动，像无数等待分食的饿兽。

阿九承接完战技转身时，正撞见姜钟将某种黑色块茎塞进口中。那是只有死亡沼泽才生长的鬼面菇，少女曾在叛逃巫医的洞窟里见过——服用者能暂时镇压痛楚，代价是永世沉沦的噩梦。

“蛇骨涧的夜苔...“她强压下颤抖的声线，将火山岩塞进对方掌心。岩石接触皮肤的刹那，姜钟袖中突然传出幼兽般的呜咽。阿九眼睁睁看着一团黑影从他袖口窜出，那东西有着火蜥蜴的轮廓，却长满不断开合的眼珠。

远去的狼嚎声中，姜钟咽下第三块鬼面菇。他不敢告诉少女，每次使用火种都会加速体内黑暗的侵蚀。昨夜在兽皮卷角落发现的记载正在应验：“圣殿地脉孕生影瘴，唯承火种者可作容器，然百日之后......“

祭坛火把突然齐齐熄灭。在众人惊呼声中，三十名战士眼中的金光同时染上黑翳。姜钟望着自己映在冰面上的倒影，那个微笑的年轻人左眼已经彻底化作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