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你今生无忧 第五章 冰下暗流

    　　三更梆子敲过第二遍时，檐角铁马在朔风中发出碎玉般的声响。杨清溪就着残烛修补父亲被衙役扯破的冬衣，银针在粗麻布上勾出歪斜的纹路。烛火突然爆出个灯花，惊得她指尖一颤，青线在袖口绣出个突兀的结。叩门声就在这时响起。杨父瘸着腿要去应门，被女儿按住肩头。老人肿胀的膝盖在油灯下泛着青紫，那是三天前在采石场被衙役用铁尺抽的。杨清溪拢了拢褪色的棉袄，门闩拉开时带起的寒风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门外人裹着玄色斗篷，兜帽压得极低。暗纹圆领袍下露出半截素锦中衣，皂靴踏过门槛时，腰间鎏金鱼符在斗篷缝隙里闪过一线幽光。“咱家来得唐突。“来人施礼露出的手腕白得像是泡过牛乳。他径自坐在堂屋唯一完好的条凳上，斗篷下摆扫过地上散落的麦粒，“杨姑娘瞧瞧此物？“描金锦盒掀开的刹那，九尾金凤衔着的东珠晃得满室生辉。杨清溪盯着步摇尾端垂落的珊瑚流苏——那抹艳红像极了张显儿轿帘上绣着的白鹭眼睛。“贵人说了，春分前若听得姑娘鸾凤和鸣的喜讯，这便当是添妆。“素白手指将锦盒往桌案一推，恰压住半张泛黄的药方。杨清溪看见那人拇指戴着枚翡翠扳指，戒面阴刻的蟠螭纹正对着“张氏医馆“的朱砂印。窗外老槐枝桠突然发出脆响，积雪扑簌簌砸在窗纸上。杨父剧烈咳嗽起来，痰盂里浮着的血丝让斗篷人皱了皱眉。他起身时带翻条凳，“姑娘且细想。“龙涎香里混进一丝血腥气，“渭水结冰前，总有些不该浮起来的东西要沉下去······“过了良久，那人的低语与浅笑才停止，继而起身拜别。更声混着犬吠渐远，杨清溪手捧锦盒站在门前。金步摇在妆奁底层泛着冷光，九尾凤凰的眼睛让她想起某个月夜——高秉寒策马离去时，官服上的云雁补子也是这样映着月色翻飞。墙角杏树突然抖落残雪，惊起两只寒鸦。她望着道路尽头新结的冰凌，忽然明白那人口中的“不该浮起来的东西“，或许正漂在三十里外的渭水码头。

腊月里的冰棱子垂在碓房檐下，妇人们捣衣的木槌声里裹着刀锋般的碎语。杨母蹲在青石砧前，皂角水漫过她冻得通红的手指，将女儿罗裙浸得发胀。“要我说，七岁就该避嫌。“孙家媳妇的捣衣杵重重砸在葛布上，水花溅到杨母额前，“那年上元节灯市，我可是亲眼见着高家郎君跟清溪手牵手——十二岁的大姑娘了啧啧啧····！“远处冰面突然裂开细纹，侯家娘子腕间银钏叮当作响。她拎起件茜色罗裙在日光下抖开：“前日见杨小娘子往城隍庙求签，倒不知求的是姻缘签还是..“她把罗裙丢进水里，带起一阵细碎的讥诮。杨母手中的木槌“咚“地砸进水里。去年秋收时被镰刀割破的旧伤崩裂开来，血丝在皂角沫里晕成淡红的雾。河对岸的晒谷场上，里正家的青骢马正踩着杨父新编的草席吃豆料，鬃毛上还沾着昨夜杨家院墙外的霜。

“要脸面的早该一根绳子吊死。“茶寮里，货郎往炭盆里啐了口浓痰。他粗糙的指节敲打着粗陶碗，碗底映着杨清溪清晨去药铺抓药的身影，“今早瞧见那腰身没有？束得比我家腌菜的草绳还紧，怕是...“他突然噤声，因为贾孟伯正挎着铁尺从县衙方向走来，捕快袍角沾着渭河码头特有的鱼腥气。药铺廊下的说书人正在讲《莺莺传》。当唱到“聘则为妻奔是妾“时，杨父佝偻着背从茶馆后门溜出来，怀里揣着当铺契书。柜台后掌柜的嗤笑混着铜钱响：“杨老头，你闺女这名声，怕只值三成利钱。“杨父低头叹气不敢回应。

杨清溪抱着药包穿过市集时，卖花钿的胡商突然吹响骨笛。梳双鬟望仙髻的少女们嬉笑着将她围住，金粟团纹披帛拂过她发间木簪。“这不是要做状元夫人的小娘子？“为首的黄衫女子指尖捏着枚鎏金杏叶，“怎的还戴着这般寒酸首饰？“杏叶被扔落在青石板上，立刻被往来牛车碾成金箔。暮色降临时，里正家的铜锣惊飞了祠堂檐下的寒鸦。杨清溪跪在织机前理线，听见墙外货郎摇着拨浪鼓唱：“二月二，龙抬头，小娘子梳妆上轿楼——“尾音被风雪掐断。风雪突然大起来，远处张府别院的琉璃灯在雪幕中明明灭灭。她想起那个玄衣人留下的金步摇，九尾凤凰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幽光，像极了说书人口中索命的鬼火。

贾家正厅的蟠螭铜灯爆出灯花时，贾兴正将麻绳往房梁上抛。浸过桐油的绳索泛着冷光，在烛火中晃出蛇信般的影子。他特意选了父亲升任捕头那日悬挂的“明镜高悬“匾额——鎏金匾额边沿还沾着渭河水渍。“儿今日就吊死在这！“少年赤红着眼将脖颈往绳圈里套，捕快世家豢养的猎犬在廊下狂吠。贾母扑上来抢绳，湘妃色织金裙扫翻了青瓷香炉。她看见儿子腰间挂着半枚羊脂玉珏，正是那日从杨清溪颈间拽下来的。“我的儿啊！“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掐进麻绳，“那丫头被高家郎君摸过的身子，怎配进我贾家宗祠？““母亲不懂！“贾兴一脚踹翻紫檀脚踏，去年秋猎得的白狐皮滚进炭盆。贾孟伯重重摔碎茶盏，碎瓷溅到墙上悬挂的雁翎刀。这把斩杀过江洋大盗的利刃，此刻映出他扭曲的脸：“娼妇养的你也敢要？朝廷昨日才送来...“他突然噤声，因为儿子正将麻绳往喉间勒，脖颈已现血痕。烛火摇曳间，贾母瞥见屏风